Rostov洗漱完走进客厅，看见Kurvitz斜倚在沙发角落，茶几上放着一杯冷了的咖啡，一支笔，一张纸。茶几底下有更多发皱的纸和干脆彻底蜷缩起来的纸团。听见响动，Kurvitz扭过头来看——他的后颈看着都有些发僵了——像一滴墨在清水里化开，迟来的困倦从他的眼睛里渗透出来了。
需要帮忙吗？Rostov问。
Kurvitz兀的回过身去弯下腰，像是想去够地上的纸，弯到一半又像力竭了一样停下，嗓音低哑生涩地说：我马上……
不着急。Rostov说。我先出门了。
不，不。Kurvitz把脚更深地伸进棉布拖鞋；透过布料能清晰地看到他两列脚趾的形状。我也该睡了。
睡吧，Rostov说。他朝门走去，又听到Kurvitz开口：过来一下。
Kurvitz看着他，说：你的围巾。
我的围巾？它怎么了？
你系得很好看。Kurvitz把手举到半空；他是真的累了，血丝爬满眼球。
你可以解开。Rostov说。
Kurvitz的双手飞快地又向前伸一些，指尖微微颤动。不，他说，我不想弄乱你的围巾。
我可以重新系。
Kurvitz终于把双手放到围巾上。很迟缓却又带着一点急躁，它们尝试解开那个结；Rostov看了他一眼，把手放到他的手背上。他的双手凝固，像惊惶的鹿。Rostov牵引着它们把结松开。
现在你知道这个结怎么打了吗？
不知道。Kurvitz说，看着他的嘴唇。
Rostov松开手，低下头。这样。他迅速地把围巾重新系好。
你要走了，Kurvitz说。
我要出门了，Rostov重复道。他犹豫了一下，伸出手摸了摸Kurvitz的头发，手指拂过他的耳廓。Kurvitz困倦地眨了眨眼睛。
Rostov出门。他从后院里把小狗牵出来。小狗一整天没出门，高兴得直打转，让绳子在它身上胡乱绕了几圈。
街上没什么人。太阳还很低，刚爬上邻居家屋顶。Rostov拍了张照发给Kurvitz，想了想加上句话：冬天来了。
他们走进公园，绕湖走了两圈。一开始，小狗精力充沛，一路小跑，Rostov还得刻意加快步子才能跟上。后来它也渐渐有些累，冷静下来，一人一狗慢慢地散步。太阳一直不怎么亮，倒映在湖面，直视也不刺眼，倒像是满月落在水里慢慢地煮。
从公园出来，Rostov想着去一趟超市。把小狗拴在门口的树上，小狗可怜巴巴地叫了几声。Rostov对它解释，自己要去买东西，很快出来带它回家。小狗眼里还是亮闪闪地泛水，但总归安分地趴下。Rostov对它总是耐心；他向来对狗耐心。小时候，他还曾经以为狗比人更能听懂他说的话。
他提了个篮子，很快把短缺的生活必需品收集好。这时候他想起拿出手机。给Kurvitz发的上条消息已读未回。他输入：我在超市，有什么想要的吗？这次回复来得很快，也很短，一条接着一条：我不知道。我想不清楚事。你应该记得我们需要什么？
Rostov回复：我记得。我是问你想要什么？
显示对方正在输入。过了一会儿，消息来了：想你快点回来。
Rostov的确走得快了一些；这回是小狗得跟上他的脚步了。他安顿好它，推开门。茶几下边的纸已经不见踪影；茶几上，杯子还在，里面的咖啡倒了，但还没有洗。笔和纸都还放着，纸被整齐地对折起来，两面都写得满满当当。Rostov知道Kurvitz已经回房间去了。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，看见Kurvitz躺在床上，但还睁着眼。
怎么不睡？他问。
等你回来。Kurvitz说。
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Kurvitz看着他，嘴角微微上扬，然后把视线转向窗外。我感到冷，Kurvitz说。
被子不够吗？Rostov说，我可以——
不。Kurvitz打断他。要下雪了……
随着他的尾音，Kurvitz闭上眼，几乎是一瞬间睡着了。Rostov听了一会儿他的呼吸，悄无声息地走回客厅去，把茶几上的杯子拿了起来。他走到厨房，把杯子放进水槽，打开水龙头。杯子很快灌满了棕褐色半透明的水。他关上水龙头，抬起头来。抽油烟机旁边的玻璃窗外面，一片小指甲大的雪花迎面向他飞来。下雪了。